全职妈妈第四年，我累了
女儿小乐和老公苏伟至今也不知道，那天的我为什么会当街崩溃。
那是一个极为普通的早晨，全职第四年的我，送女儿去幼儿园，顺路将苏伟送至地铁口。
不知那天有什么重要人物来访，道路正在实行交通管制。
我们的车被卡在了二环上，上不去，也下不来。
时间在一点点流逝，我越来越焦躁，开始按喇叭。
苏伟说：“神经啊，现在是交通管制，你按喇叭有什么用？”
那语气，理论上来讲，也没带什么感情色彩。
但我，突然就炸了。
拉上手刹，打开车门，直接下车走了。
任凭女儿哭着喊我，任凭苏伟疯狂打我手机，我都没有理会。
02
有人说，妈妈的辛苦都是隐形的。
一旦她因为特别不起眼的事情大发脾气的时候，说明她对糟心的生活已经隐忍很久了。
没错。
这样的生活，我已经忍了整整七年。
9年前，我跟苏伟是同事。
8年前，我们结婚生女。
6年前，权衡再三，还是决定由我全职回家带娃。
当时，保姆轮番换，双方老人来了之后各种不适应。
我和苏伟认真商量了一下，以他的收入加上我的失业金以及家里的积蓄，足够支撑到女儿上幼儿园。
于是，我带着万分不舍，暂时告别了职业生涯。
03
全职的日子，是来不及整理离愁别绪的。
本来还想趁着那段时间，一边带娃一边把英语专八考下来。
但事实证明，娃就是超级时间粉碎机，就算你一天有48个小时，她也会给你撑满，别说看书，有时连脸都不想洗。
再说苏伟，他从前不是一个懒惰的人，但自从我全职后，他渐渐变了。
刚开始那会，他还会在家务上搭把手，慢慢地，先是衣来伸手，后是饭来张口，再后来是回家就喊累。
每年只有在女儿生日和我生日那天，会象征性地说一句：“老婆，你辛苦了。”
可是，我能品味出那句话有多么不走心。
04
那时候，我内心还有盼头，盼着娃前脚上幼儿园，后脚就重出江湖。
可是，好不容易熬到女儿上了幼儿园，我上班的愿望却迟迟无法实现。
刚开始是因为女儿不适应，一个月有大半个月不是咳嗽，就是发烧。
于是，三四个月的时间就那样过去了。
后来，女儿慢慢适应了幼儿园，我开始着手找工作。
且不说离开职场四年，人家一听说娃刚上幼儿园，眼角眉梢都写着“拒绝”。
有的HR直言不讳：“孩子太小了，你工作后需要请假的时候太多了。”
言外之意，没有家庭负担的应届毕业生多的是。
曾经也是白骨精一枚的自己，突然发现，多了宝妈身份的加持，我在职场已经没有多少优势。
05
我把面试屡屡碰壁的事情说给苏伟听，本想让他给点建议。
但他顾左右言其它，开始跟我探讨女儿的教育。
比如，同事的孩子钢琴比赛获奖了；比如，客户的娃三岁学画，如今14岁就到国外办画展了；又比如，同学家的孩子，棋琴书画样样精通……
“小乐这个年纪，正是培养语感的最佳时机，你每天最好跟她用英文交流半个小时，或者读点英文绘本。”
他不陪娃，但却对外面鸡娃的信息极其敏感。
每天回来给我传达的信息就是：我们的女儿已经输在起跑线上了。
再后来，他干脆直接跟我挑明：“与其回归职场看这个社会的脸色，不如全身心地培养小乐，你也可以在家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情，我主外，你主内，这样搭配挺好的。”
“你时间自由，才能实现教育自由，对不对？”
06
苏伟的话术，给我本对职场打起退堂鼓的心，提供了更充足的论据。
尤其那时，我昔日的朋友圈早已雨打风吹去，周遭交往的大都是宝妈。
大家每天讨论最多的，也是如何鸡娃。
思来想去，我决定把全职的时间线再延一延。
而这个决定，似乎让我们一家三口都松了口气。
可是，自从决定继续全职后，我的精神压力更大了。
既然全职的目的是为了培养女儿，那女儿每天除了幼儿园时间，其余时间都被“优化配置”。
舞蹈、美术、英语、乐高、逻辑思维……
几乎每个周末，我都在带她货比三家地试听。
然后，她在上课，我则跟那些妈妈们继续交流教育资讯。
越交流，内心的焦虑越重，尽管女儿的时间表已经很满了，但跟别人家的孩子比，学习内容好像还是少了……
07
女儿上幼儿园之前，全职带她，是身体上的疲惫。
而她上幼儿园后，是身心俱疲，内心的焦虑，丝毫不比上班省心。
可是，在苏伟看来，你都全职了，家里的一切事就该是你的责任田。
饭菜理应是香的，窗几就该是明亮的，娃必须是出类拔萃的，你的身心一定是幸福自由的。
随着女儿一天天长大，她的反抗精神越来越强烈。
好多次，我们母女俩因为学习的事情发生争执，苏伟袖手旁观之余，脱口而出：“你全职在家，还对娃没点耐心？”
08
一个周六，我带女儿去上英语课。
在地下车库，本就不愿去上课的她突然提出：“妈妈，我不想让你送，我想让爸爸送。”
6岁的她一脸认真地对我说：“你从来都不跟我好好说话，还老是对我发脾气，妈里妈气的，我不喜欢，何佳凝的妈妈就不这样，每次来接她，都穿着漂亮的高跟鞋，还涂着好看的口红，说话声音也好听。”
“妈气？妈气是什么？你从哪儿学来这样的词？”
“我好朋友都在说啊。”女儿的语气里，明显带了一份赤裸裸的不屑。
09
万箭穿心的我，强忍着内心的五味杂陈，还是把女儿送去了。
看着她走进教室，我回头把自己关在车里，放声痛哭。
我被自己的女儿嫌弃了！
我当然知道那个何佳凝的妈妈，一个外企高管。
可是，苏小乐，你知道吗？
在你没有出生之前，你妈我也曾经是无高跟鞋不欢，不化妆不出门、不笑不说话的职场女性好吗？
10
那天，我本就一肚子委屈。
晚上吃饭时，苏伟又因为我在菜里加了蚝油，特别不满地说：“都跟你说过了，我上次体检尿酸偏高，医生说不能吃蚝油。”
“家里没盐了，让你买你忘了，那就只好将就一下了。”
“你一整天都干嘛？家里没盐还需要我买吗？”
我不想当着女儿的面，跟他因为这点小事吵架。
心里纵有一万个愤怒，但还是穿好衣服，下楼去买了盐。
回来后，又给苏伟重新炒了一盘菜。
这件事，看似就这样过去了，但它在我心里，并没有过去。
在同一天，他们父女俩用不同的方式伤害了我，但他们都不以为意。
在他们看来，这是多么稀松平常的小事。
可是，我在同一天，那么明确地感觉到，我在他们心中的价值，跟我的付出完全不成正比。
相反，我正慢慢在他们心中贬值，更准确地说，我正在沦为这个家的工具人。
我的喜怒哀乐与价值，在他们心中，慢慢变得不重要。
11
所以，才会有开头那一幕。
在送他们上学上班的路上，面对突如其来的拥堵，我崩溃了。
那天，我打开车门，扬长而去。
是的，那一刻，我突然特别不想看到他们。
我一边大步流星地穿过车流，一边关掉了手机。
心里有一份向生活撂挑子的绝望：工作不愉悦可以辞职，凭什么家庭主妇当得这么心塞，就不能放下？
12
我一个人在湖边坐了一天，把自己的人生从头到尾捋了一遍。
真的很久没有这样跟自己安静相处了，也该跟自己跟人生好好谈谈了。
那天，我想明白了两件事。
关于养娃，如果我把自己对于人生的焦虑、对于未来的不安、对于伴侣的失望，全部孤注一掷到女儿的成长上，那将变成很危险的事——不是娃疯，就是我疯。
我最怀念的，是和苏伟曾经同事的日子。
那时候，我们配合默契，压力一起抗，业绩共同分享。
他是谦谦而绅士风度的“John”，我是彬彬而淑女风范的“Monicat”。
但有娃后，面对这个世界上最难搞的“客户”，“客户”的一切诉求全部由我一个人来扛，加班的是我，丧偶式育儿的是我，各种差评并且不停给我加班任务的却是他。
如果他不能对同事大呼小叫、随便使唤，如果同事之间要做到相互尊重、彼此不掉链子，那么我希望他能继续拿我当同事，把他最合作、最靠谱的一面拿出来，这日子或许还能过下去。
毕竟，“客户”不是我一个人的，家，更不是我一个人的。
我，再也不要当这个家里的工具人。
13
想明白这些后，我一个人又去看了场电影，回到家里，已经晚上九点了。
钥匙刚插进门孔，门就开了。
父女俩异口同声：“你总算回来了。”
然后，女儿扑进我怀里，哭着说：“妈妈，我好想你。”
苏伟呢，一边给我热饭，一边说：“你要再不回来，我就报警了。”
环顾一下四周，没有我，苏伟也没让女儿挨饿。
而且，他已经督促女儿把作业做完了，澡也洗了，脏衣服也正在洗衣机里洗……
事实证明，没有不会家务的男人，只有丧尸式自私的心。
14
安排女儿睡下后，我跟苏伟谈到大半夜。
我毫无保留地跟他讲了全职后的所有感受，对他的不满与失望，对职场的渴望，对鸡娃的焦虑……
苏伟毕竟是我曾经日久生情的同事，这些感受，我说了，他也就懂了。
“对不起，老婆，真没想到看上去岁月静好的日子，你心里积累了这么多委屈，是我自以为是了。”
苏伟说出这句话时，我又哭了。
那晚，我们达成一致，无论如何，我都要回归职场。
这对我很重要，对女儿也很重要。
只有看到一个更多元更立体的世界，才不会用流水线的方式，内卷式鸡娃。
另外一个达成的共识是：苏伟会像从前一样，用同事的心态，和我一起面对家里的柴米油盐，以及女儿的成长。
15
女儿一年级下学期，我终于上班了。
尽管只是一个私企，待遇跟之前的公司天壤之别，但陌生的领域，也是一种学习。
重要的是，随着自己精神版图的扩张，女儿的成绩单不再是我人生唯一的KPI。
而变化最大的，莫过于苏伟。
当家方知柴米贵，鸡娃才知蜀道难。
有好几次我晚上加班回到家，女儿已经睡了，苏伟则一直坐在沙发上等我。
我刚打开门，他便开始吐槽：“才小学啊，有必要这么难吗”，“终于知道有些人陪作业是怎么陪出心梗的”，“陪读的家长可怜，孩子更可怜……”
果然是风水轮流转，苍天饶过谁？
而这时，我也秒变善解人意的“前同事”，一边安慰他，一边自告奋勇：“明天，你可以放假一天，陪读的事，我来。”
苏伟顿时就回血了。
偶尔，他出去跟朋友喝酒放松，也会在周末时，豪气干云地对我说：“今天我带娃，你跟朋友逛街喝茶吧。”
真的，这一句，比多少克拉的钻戒都让我感恩。
你看，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份内事，夫妻俩相互分担，对方明显感受到一份肝胆相照的义气。
说到底，生活的烦恼可能还是那么多。
但，两个人扛和一个人顶着，那是天差地别的两件事。
16
苏伟本不是甩手掌柜型的男人，只是在我全职的日子里，他不知不觉间，疏忽了这个家。
随着对家务事的重度参与，他慢慢了解我当初何以是那样一个状态，同时，他再也不拿别人家的娃跟自己的娃比了。
而且，因为陪娃时间的增多，女儿和他的关系，明显更为亲密。
他越来越会做心理建设，他说：“如果靠雷霆手段，葬送了好的性格和亲子关系，那其实是得不偿失。”
其实，他说这句话时，我特别有共鸣，感觉终于找到了知音。
17
从前，但凡我对女儿大一点声讲话，他就会说：“你能不能对娃有点耐心，做个情绪平稳的成年人。“
从前，我只要说不想做饭，他会说：“你这一天都干嘛了？我天天中午吃外卖，回到家还要吃外卖？”
从前，我只要刚提一个累字，他立马反弹：“我天天上班都还没说累呢？”
但现在，他会在陪作业后，说一句：“老婆，还别说，这陪娃真比上班累。”
会偶尔对我点外卖的提议表示理解：“不做就不做吧，凑付一顿死不了人。”
18
后来我明白，并不是苏伟双标。
而是这世界上，即便是亲如夫妻，也不可能有毫无误差的感同身受。
所以，中年夫妻，别再说什么“结发为夫妻，白首两不疑”。
那是玄学。
最朴实的爱和最舒服的关系，是把对方放在同事的位置上。
彼此出示最尊重、最合作、最靠谱的那一面，面向生活，同仇敌忾，不推功不诿过。
有福同享，有难同当。